文/李欣雨
西安的秋,總裹著一種蒼勁的溫柔。醫(yī)學院老樓外的梧桐葉簌簌落下時,我正抱著一沓CT片子穿過長廊。光影斜斜地打在膠片上,那些黑白灰的紋路忽明忽暗,像是古城墻上斑駁的磚痕。
城墻根下的“光影啟蒙”
初學影像解剖時,我總帶著幾分笨拙。人體骨骼的投影在屏幕上交錯,老師指著髂骨說:“看,像不像鐘樓的飛檐?”那一刻,我突然懂了——原來影像科醫(yī)生的眼睛,是另一種丈量生命的尺。
后來,我常在圖書館頂樓眺望城墻。六百年的磚石沉默如謎,而手中的人體斷面圖像,卻將血肉之軀化作可解的密碼。城墻的裂隙里藏著歷史的震顫,CT的斷層中亦蟄伏著生命的潮聲。
暗室里的長安月
實習時值夜班,凌晨三點的閱片室像一座孤島。窗外是沉睡的古城,窗內是24寸顯示器上跳躍的熒光。記得那個寒夜,一位農民工被送來急診,胸片顯示氣胸。他的指甲縫里還嵌著工地的黃土,X光片上的肺卻像一只漏氣的氣球。我跟著老師畫定位線時,忽然想起碑林里那些匠人刻刀下的飛白——原來拯救生命的手,也能在影像里落下驚心動魄的筆鋒。
暗室里紅燈亮起時,總錯覺回到了大唐的夜。昔年僧人用銅鏡取火煮藥,今人用電磁波洞見五臟。長安城的月光,從朱雀大街流淌到DR機的操作臺,原來千年醫(yī)道,終究是“懸壺”二字的月光長明。
膠片上的絲綢之路
在MRI室聽機器轟鳴,總想起絲路駝鈴。那些在強磁場中排列整齊的氫質子,多像當年穿越河西走廊的商隊。當射頻脈沖如暮鼓敲響,釋放出的信號便成了診斷的星圖。
有位維吾爾族大爺來做增強掃描,他血管里流淌的造影劑,讓我想起敦煌壁畫上流轉的朱砂。醫(yī)學影像何嘗不是新的“敦煌學”?我們在數(shù)字云端重建三維人體,與古人描摹飛天時的虔誠,或許并無二致。
永寧門外的晨曦
畢業(yè)前最后一次去影像科,晨光正爬上永寧門的箭樓。候診大廳里,抱著孩子的母親、攙扶老人的青年、獨自看片的姑娘……那些焦慮與期待的面孔,在自助取片機的藍光里明明滅滅。
突然明白,我們不僅是讀片人,更是光陰的顯影師。X光能穿透衣物,卻穿不透人間疾苦;CT可重建三維,卻量不盡生死悲歡。但正是這些冰冷的數(shù)據,焐熱了無數(shù)人的清晨黃昏。
此刻,護城河的水波正將晨曦揉碎。我知道,當又一批膠片滑出打印機,這座十三朝古都的呼吸,便又在我們手中清晰了一分。
。ㄗ髡:李欣雨) |